因《水浒传》传布甚广，宋江、方腊为人所熟知。
小说中之人与事，或来自于现实，但现实却比小说更残酷。
今读宋人方勺《青溪寇轨》，数千字篇幅，主讲方腊起义，兼及宋江。可见，两人起兵，大约是同时。
方勺站在赵宋立场，称方腊、宋江为贼，这好理解。且其对方腊起义之后的事情，多有不满。认为他起事，乃是“托左道以惑众”，“聚恶少千余。焚民居，掠金帛子女”，“纵火六日，官吏居民死者十三”，为平定方腊，“所杀平民不下二百万”，江浙为之一空。且其穷奢极欲，“未授首间，所掠妇女自洞逃出、裸而雉经于林中者，由汤岩榴树岭一带凡八十五里九村，山谷相望，不知其数”——被掳走的妇女片衣不存，不堪其辱，于山林上吊者，不计其数……
然则，若以为方勺纯粹是为骂方腊而写下《青溪寇轨》，那就错了。他在分析方腊起义的原因之时，对赵宋的控诉，比《水浒传》中官逼民反四字，更加具体，更加一针见血。
我们知道，《水浒传》中提到了花石纲，我们就看看，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哪样的——
至截诸道粮饷，纲旁罗商舟，揭所贡暴其上，篙师柁工倚势贪横，凌轹州县，道路以目。其尤重者漕河勿能运，则取道于海，每遇风涛则人船皆没，枉死无算。江南数十郡深山幽谷搜剔殆遍，或有奇石在江湖不测之渊，百计取之，必得乃止，程限惨刻，无间寒暑。
说的是为了运送花石纲到汴京去，要钱啊，从哪来？就侵夺地方的粮饷。州县的钱被夺走，官爷们该办的事还得办啊，那就只有再从民间去取。对吏官们而言，这还不是啥大事。真正的问题在于，连那些船上的船夫，都仗着给皇上运花石纲呢，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动辄臭骂一顿。这如何能忍？当官的尚且如此，那些帮衬的小民，稍有不如意，即被打被敲，也就是常事了，而且，人家身负皇命，还不敢抱怨。于是，只能以眼神会意。
走漕运的船夫自然牛气，走海运的，就惨咯，狂风大浪，枉死无算。
参与其间的民夫，更是深受其害。若有奇石，哪怕在深不可测的江海里，也得去捞上来，不管是冬天夏天，热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
官吏、小民受害深重，那中产之家呢？能置身事外吗？也跑不脱——
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泥覆之，指为御物。又不即取，因使护视，微不谨则重谴随之。及启行，必发屋彻墙以出。由是人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惟恐芟荑之不速，民预是役者，多鬻田宅子女以供其须，思乱者益众。
谁家有好看的石头树木，放在以前，那是修身养性用的。朋友来了，赞叹一番，能满足一下虚荣心。现在呢？快去找人扔掉，扔得越远越好——否则，那些穷凶极恶的官兵，冲进来就说是皇上要的。从此你摸都不能摸！而且，先不拿走，让你帮忙守着，出了点问题，唯你是问。到了取走之时，又是拆墙砍树，民间财产肆意毁坏，还没得赔。被征发的民夫，卖田卖女，才能供应这些人的衣食住行——想起了杜甫所写的，“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乾坤倒转了！
怎样？看到如此真实的描述，很理解方腊、宋江的行为了吧！
当然，我更佩服方勺的胆量。敢如此直白地把皇上做的那些糗事记下来。要知道，他就是生活在宋徽宗时候呢！不过，最大的可能，是记在他的日记本里，收在箱子底下，靖康之变后，才敢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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