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黄啸的橙子林
（yelloworangeeva）
原创
老爸病危的时候，除了至亲，妈几乎没通知任何人，包括朋友和单位同事。妈说，告诉别人，朋友老同事老同学就会跑来看，爸是阿兹海默症，都不认识人了，这么热的天让大家跑来跑去，没必要。除了爸爸的两个挚友，两院院士徐叔叔和唐叔叔。妈说他们两个最关心爸，他们的交情跨越天灾人祸年代，经受过灵魂拷打。文革后。爸爸在林学会林科院重建筹备组，徐叔叔和唐叔叔都是老爸经手调回北京的，郁阿姨是医生，老爸还帮联系了进北京医院，普通同事关系极力举荐就是因为他们是人才，记忆里爸爸为我和八子的事都没求过人，为他俩的事上下奔波。我那时候还小，依稀都有印象。后来徐叔叔和唐叔叔一个从政，一个林学泰斗，跟爸爸相处，都一如既往的真诚和平等。都是现在爸爸到了人生最后时刻，不告诉他们，说不过去的。得知消息，唐叔叔在云南开会，说散会马上来医院看望。徐叔叔第二天就来医院看老爸了。
徐叔叔现在退到国家政协，太太郁阿姨是北京医院的大专家，从小我妈疑神疑鬼我得这病得那病，比如食道长东西，比如血液出问题，比如咳嗽声音显示得了大于肺炎的病（知道我为啥现在为什么那么容易身体有点风吹草动就出惊涛骇浪动静了吧，我妈的功劳和基因）……都是找郁阿姨排除。郁阿姨是那种典型的温婉美丽让人一见就无比信任的短发女医生，我每次去了，她都是笑眯眯地说，放心吧，我们胖乎乎的漂亮小姑娘，什么事也没有！我判断电影里医生演得好不好，就是气质像不像郁阿姨。郁阿姨现在六十多岁，还是很漂亮，周身笼罩一种跨越年龄的治愈美，寻常病人见她病去一半。她来老爸住院的医院看老爸，看看数据，问问指标，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因为身上白衣天使治病救人的强大气场，病房的小护士，都有点肃然起敬，垂手听候吩咐。
郁阿姨退休后还在北京医院北楼出专家门诊，一周三天。徐叔叔和郁阿姨走后，本临阵脱逃准退休人士敬佩不已说，快七十了还全天坐诊，身体顶得住吗。妈说她问过郁阿姨这个问题，郁阿姨说喜欢工作，喜欢医院，一进医院有归属感，同时也有经济上的原因。妈说开玩笑国家两院院士家里还缺钱。郁阿姨说，这你就不知道了，真缺钱。夫妇两个一儿一女，一路都非常优秀，考入最好的初高中，最好的大学，然后出国留学，还会吹长笛会跳拉丁舞打桥牌，动辄得奖，这俩孩子从小对我和八子来说，都是噩梦式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儿子还好。女儿在美国，嫁了个二流子老公，不正干还败家，有两个孩子生活负担挺重，郁阿姨总是瞒着徐叔叔偷偷贴补女儿。
想起来我大表姐家情况几乎一样，大表姐表姐夫退休前都是上海华山医院主治医生，女儿在加拿大，嫁了个近乎骗子除了一副好皮囊一无是处的人渣，一次次出轨，每次都回来求原谅，都让老婆怀孕生个孩子，如是三次，终于还是离婚。女儿带着三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没办法出去工作，除了吃加拿大政府给儿童的奶粉钱，一筹莫展。表姐表姐夫把上海的别墅都卖了，帮女儿还加拿大房子的贷款，住回我大姑妈留下的公共卫生间的石库门老房子，每个月工资都换汇后给女儿汇过去。两位退休医生，自己生活得无比节俭，供养成年的女儿和孙儿孙女，亲戚之间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没眼看人，是好人家女孩最大的噩梦。从小鲜花洋娃娃簇拥长大，被爱包围得不耐烦，碰到一个帅帅的虐人的混蛋男人，就被吃定，然后生活迅速搁浅，只有父母赴汤蹈火，晚年还为儿女打工。这可以说是教育的失败，也可以说是做人的失败，也可以说是唯美教育的失败，这种蜜罐里长大的好孩子，对邪恶的侵蚀没有一点自主抵抗力，甚至会因为某种恶趣味产生致命吸引力，欲罢不能。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富不过三代，体面不过三代，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故事，一种正负极无理性相吸。太美好的童年和青春岁月，对人生病毒的免疫力低下，生存能力也不行，爱情至上，险情不会避，遇险不会脱，那些吃人毒蜘蛛网网的就是这些蜜罐长大的好女孩。身体写作鼻祖卫慧说过，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现在看来，好女孩下地狱才对。
后面的私货：
这篇是在爸爸医院病床前写的，徐叔叔和郁阿姨走后，一口气就划拉出来了，没花多少时间，因为太感慨万千。说实话，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人家，但是在大城市中上等环境，关键父母和祖父母都是简单到极点的人，我自己的经历和上面提到的傻女子类似，年轻时候基本无眼识人，栽跟头栽得鼻青脸肿，喜欢就是天大地大，啥都不管不顾，被生活掌掴不止一次，不过我仍然感谢童年物质条件的相对肥沃，除了吃得肥头大耳之外，心力不会薄如纸，不会斤斤计较到吃相难看，几次摔个狗吃屎，也有复原的能量基础。虽然我现在仍然很难功利地对待感情，唯有一条是坚信和坚持的底线，不自立不如灭亡。
给年轻女孩子们一个抵命忠告，无论你是幸福还是不幸福，无论你的伴侣是宠着你养着你，还是吃你的喝你的，你都要自立，随时有自己站起来通通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的能力，随时有对生活say No的余地，要有为自己好色也好，贪心也好，持宠也好，任性也好……买单的本钱，这样你的天地就大了。你尽可以进入不同的人生，满足自己的任何好奇心和欲望，但是要有原路返回全身而退的心里准备和能力。
写这篇东西的时候，间或摸摸病床上爸爸的手和脸。现在温度依稀在手，爸爸已经不在了，爸爸给的能量还在。一周前爸爸走得平静，亲人撕心裂肺。我再缓缓心情，会写出来，送别亲爱的爸爸。现在还不行，一提这个话题，眼睛就被蒙住，什么都就不见了，伤口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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