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黄啸的橙子林
yelloworangeeva
原创
八月底离开炎热、悲伤、满街小黄车小橙车拎出来就骑的北京，降落阳光暴雨冰雹随机转换的新西兰，带着妈。
妈在tawharanui喂海鸥喂得挺嗨
话说爸妈结婚同年生下我后，就被遣送到一南一北的干校，我留在北京跟先后跟奶奶姥姥姑姥姥生活。爸先从干校回到北京，天天给我梳小辫，我跟着他下馆子溜冰买打仗的小人书，表情长相姿态如出一辙，父女情深到了骨子里。四五岁那年有天爸兴冲冲把我拎在手上说，带你去见最想见的人！我们在长安街边上搭10路公共汽车到北京火车站，远远看到妈头上戴着鸡妈妈围巾，穿着一件到脚踝的浅驼色长大衣从火车站走出来（那件大衣我至今因印象深刻，翻毛羊毛皮里子棕色卡其布面。后来发现伊丽莎白女王也那样鸡妈妈一样围围巾，大衣搁今天的审美观应该也不难看，但在当时一片工农兵短打风中，显得怪异。估计妈也不是为漂亮穿它的，羊皮大衣不过是北大荒保暖利器而已），说起来妈是个不事打扮理科生，说话生硬不解风情，一辈子走路居然是动腰不臀那种扭扭的。看着妈一扭一扭地向我们这边走来，我至今记得当时童年的小蛇蝎内心一沉，觉得这是加在我和爸之间的女人。
鸡妈妈围巾大法
妈完整缺席了我从婴儿到少年的成长过程。我会说话后一直不肯叫妈，妈觉得这样下去，母女不成，后患无穷。那年鸡妈妈围巾驼色皮大衣探亲假结束后，她决定把我带去北大荒干校几个月培养感情。我在嫩江每天滚草甸子钻林子，因为5颗大白兔奶糖在小朋友中耀武扬威，本人长得肥头大耳类似玩具，挺受众人宠爱，日子过得不错，“妈”还是不肯叫。北大荒冬天到来前，叫妈工程宣告失败，我又被送回北京老爸姥姥奶奶姑姥姥身边。最近才知道，是直到妈调回北京，把寄养在别人家的八子也接回家，被天生跟人亲的八子妈妈妈妈叫得欢带的，才跟着从了，叫了妈。
这组照片用过很多次，看看前两张俩人神似吧
老爸得阿尔兹海默症之后，我回家还是像从前那样从后面突然搂住爸的脖子，或者囫囵捂住他头和脸，他会脱口而出：黄啸！问他怎么知道是黄啸不是我妹黄悦，他说因为黄啸老胡噜我脑袋和脸，特别讨厌。我从来就没这么让妈讨厌过，像中了魔咒似的，跟妈肌肤不能接触，从小到现在。
爸走了，把妈带到纽村散心，朝夕共处，在母女关系史上，算破了纪录了。近距离观察妈，我像了解人生一样，一点点在了解自己的妈。
拍照能稍稍接近一点点了
在纽村每天早晨带着妈在散步，听她讲些家里的事。妈因为出身不好，年轻时候虽然能歌善舞貌美如花追求者如云，一到谈婚论嫁都被吓跑了。妈碰到爸已经30岁，这在当时可是够大龄了。妈说她嫁给爸，第一因为他不嫌弃自己出身（因为他自己也不好），第二爸老是能把她逗笑。爸妈是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摆的酒，婚宴上有两个人特别疯，一个是华姑姑，在婚礼上又唱又跳，比新郎新娘还亢奋。一个是穆叔叔，直接把自己灌醉了，沉默寡言的人突然变得话密不透风，拉着人说啊说啊说啊。
华姑姑是爸的表妹，之前已经跟老爸谈婚论嫁，最后因为近亲，理智分手。穆叔叔是爸妈的同事，上海人，高高个子，背有点点驼，脸部清癯，有点质朴版格里高利派克的意思，从大学到干校一直是妈的护花使者，从婚前到婚后，直到现在穆叔叔退休回到上海，妈有什么事，第一个关心她的总是穆叔叔。我小时候，还依稀记得，妈跟穆叔叔已经决定做儿女亲家，可惜除了小时候有机会碰面，长大后，我跟穆叔叔的儿子几乎再也没见过了。爸妈感情特别好，然后各自有一个都过了明路的纯洁纯爱蓝颜，相当公平。
华姑姑长得很热带气质，小个子，棕色皮肤，脸小而饱满，细腰翘臀。八十岁的老太太，春夏秋冬都穿裙子，见了爸表哥表哥叫得跟小姑娘似的，定期要去王府井三元买奶酪给表哥送来。她年轻时候跟华姑父有矛盾，也是来找爸诉苦。爸叫她华华，只要听说华姑父欺负华华，就气得要死，说跟他离！
听起来，华姑姑简直就是《家》中大少爷觉新的梅表姐，当然爸对妈的感情，远远高于觉新只敬重而不爱的妻子瑞珏。但是跟华姑姑，总是山盟还在锦书难托。
看看华姑姑的眼神
爸得病这四五年，不爱说话，更不肯讲电话，除了三个人的电话他会接过来讲两句，我、八子还有就是华姑姑。华姑姑心脏不好，爸八月过世，妈没敢告诉华姑姑，华姑姑问起表哥怎么样了，大家只敢告诉她病重，她要来医院看表哥，大家就拦着，说病人要静养，她心脏不好也不宜激动和劳顿。后来她就不问了。
前两天妈接到华姑父微信，说华姑姑状态不好，房颤心衰，恐怕去日无多。妈说，你跟表姐（华姑姑的女儿）聊天的时候，问问华姑姑家有没有做家族墓地的打算，如果有，问他们愿不愿意买在你爸的墓地也是我们家族墓地附近，那里背靠十三陵，青山绿水环境不错，还能离她表哥近一点，俩人在那边是个伴，不那么孤单。
我问妈，他俩表哥表妹一见面互相眼睛一亮了一辈子，你真不嫉妒啊。
妈说不嫉妒。
后面的私货：
妈年轻时候在骄傲的洋派的黄家亲戚中，一直有点被看不起。黄家亲戚从我奶奶那儿，就觉得她土和家境不好，没见过世面。
爸家亲戚都是这个范儿的，比如爸的表弟的妻子，法国出生。在美签拒签率很高的八十年代，她轻描淡写说美国大使馆一看她的护照，法国出生，什么都没问，就给签了。
妈的爷爷是民国时期保定县太爷，家里有五进的大院子，门口几棵大树蔽日。战乱时候惶惶不可终日弃家逃到北京，坐吃山空，说话又有口音，一家人乡里乡气，总之跟任何洋务运动的世面都沾不着边。妈虽然天生丽质，骨子里，有点粗糙，我从小就感觉到了。
黄家所有亲戚中，华姑姑跟妈最亲近，在妈有点被黄家傲骄女眷们难为的时候，随时帮她，悄悄提醒，一点不笑话她，甚至比我奶奶对我妈都好。华姑姑是爱屋及乌最高典范，难怪妈不嫉妒华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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