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六点，我们科室的梁医生快要完成一台手术。
「梁医生，病房电话。」巡回护士拿起响了一阵的手机。
「好，我接一下。」
电话的那头是病房的主班护士，「喂，梁医生吗，是这样，刚才输血科来电话，说明天的胰十二指肠没有血，问还做吗？」
「一个血都没有？」梁医生皱了皱眉。
「对，说是明天大手术很多，O 型血本来就很缺，昨晚产科一个羊水栓塞抢救的用了很多，明天的安排不过来了……」
梁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先不排了，我下台跟家属再解释一下。」
关于用血的「魔幻现实」
梁医生遇到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前阵网上流传一张某医院某主刀医生写的「保证不用血证明」，让人大呼魔幻现实主义。
丁香园论坛上有站友分享过这么一张「保证书」
但其实这就是现实，很现实，一点也不魔幻。
对医院和患者来说，输血和输血浆是保证术中安全的必要步骤：
很多成熟术式的手术在通常情况下并不需要输血，但正如术前谈话里会提到的各种潜在风险一样，手术中很多实际情况是难以充分预料的。一旦出现意外的大出血而需要输血时，如果事先没有通知血库备血，而血库也没有存血的情况下，是非常尴尬，而且，极度危险。
因此，对于一些较大的手术，即使把握性很大也会常规在术前备适量的手术用血，有备无患，如果手术顺利没有输血也不强制使用，病人并无损失。
有的手术本身就属于高风险手术，可预计的出血就会很多，因此如果无法保证备血量的情况下，贸然手术是非常危险甚至是不负责任的。有些术前就存在中重度贫血的患者，更要在基本纠正后再进行手术。
近年来，在严格控制输血指征的前提下，只要不遇到意外的大抢救，日常的临床用血可以得到基本保证。
虽然用血紧张问题稍有改善，但这只是供需之间维持微弱的平衡，在外科医生中，甚至用「血荒」这样的说法来描述现状了，而这样的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
遇到常规备血和急症输血都很难满足的「血荒」时期，也不是新鲜事，其实每年都会出现，它往往出现在两个时段——大学生不在校的寒暑二假。
大学生是献血的主力。长期以来，献血车选择在商圈停靠，也是主要吸引周末上街购物的那些精力充沛的学生。在学校放假之后，献血量会出现骤减。但医院的需求并不会因此减少。
所以「血荒」问题的严峻突显。一些医院为了应对假期时的用血紧张，甚至会和血站联系组织医院职工集体献血，以保证短期内本单位用血的「特需」。
用血为什么要花钱？
有患者问我，我自己 / 我家人曾经在老家献了很多血，为什么到你这来我要用血的时候却用不上？为什么我还要花钱才能用血？
这个问题中，有两大关键点——用血成本和异地用血。
我国当前的无偿献血相关人用血条件
用血成本比较好理解，这主要指采血、用血过程中，人力耗材的基本成本，稍做解释，一般都能让患者或家属理解。但血液本身也需要支付，这通常就是因为异地用血的关系了。
大多数情况下，无偿献血相关人，也就是无偿献血者自己，以及其配偶和直系亲属，都可以在献血地和省内异地用血享有一定的优先权。
当然，但这并不表示绝对的优先用血，只是说在同等情况（病情轻重以及医学上对血的需求基本一样）下，有献血证的可以优先用血。
对跨省异地用血的人来说，即使有家人，甚至本人，在过去献了很多血，通常也没有办法在用血上有差别的对待。
这是被多次诟病的一点：地区之间的用血报销及优先用血条件并不对等，同时由于各省市之间的献血信息不流通，献血证难以交叉使用。
换句话说，就算你持有献血证，不在献血地省份，也难以享有优先用血权。
此外，由于各省用血报销标准不同，仍有一些地区无法实现跨省报销。但随着医保政策和信息化基础不断完善，我相信，跨省异地报销终会在全国范围内实现。
以血换血与灰色地带
每年总有至少一两个月处于「血荒」时期，但医院还要运行，医生还要工作，病人还要治病，手术不能不做。
作为外科医生，我遇到的情况是，对于确实需要备血的手术，输血科只能保证 2U 红细胞的供应，如果需要更多备血的，就需要鼓励病人家属献血，通过互助献血的方式来「以血换血」。
对「互助」的含义简单理解就是，如果 A 患者手术需要额外准备 4U 红细胞，A 的家属需要在手术前到（指定的）义务献血处去献等量的血（献 200ml 全血相当于 1U 红细胞），也就是 800ml 血。
曾经的献血证，即使近半年内献过的也不算数，必须是为了这次手术而专门献的。
但这并不表示家属献的血可以直接用于该患者，而是也要经过正常的献血流程去采血、检验、分离处理。血库通过这种有城下之盟意味的「自愿献血」来扩大采血来源，缓解整体血库压力，而作为「奖励」，可以保证献血者家属的优先用血。
如果家属有成年男子，那两个人献血就够了，如果没有，就要发动更多的亲戚。
但也有找不到足够的亲属帮忙献血情况，有的家属去输血科咨询完回来告诉医生，「亲朋好友都可以。」
医生恍然大悟，原来不只是直系亲属的血才可以！那亲朋好友的范围就很宽了，近到不怎么亲的熟人，远到……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可能会催生所谓的「职业献血人」，这种与无偿献血初衷相悖的「用血」灰色地带，实际上，也在某些报道里初见端倪了。
此外，也有医生遇到这样的情况，为了术前备血进行了互助献血，但最后手术非常顺利，备的血并没有取回来用，有些病人家属难免会埋怨医生虚张声势，让他们花费不少「代价」，备来的血打了水漂。
有家属问我，不用的能退吗？我说，「你就当无偿献血了吧，也是好事。」
献血和用血，理想和现实
关于输血是否有害健康的问题，已经有过很多辟谣科普文，但仍然被很多人当作「洗地文」而不齿，「献血有害无益」这种观念有非常牢固的群众基础。
无偿献血，体现的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理想状态。
尽管在政策宣传、用血优惠、报销流程等多方面有很多不尽人意的情况，但目前的无偿献血政策，仍是维持现在用血相对安全并且廉价的关键因素。
「血荒」还在继续。尽管互助献血存在「不近情理」之处，但也是缓解血荒的权宜之计。对于无力互助献血的患者，需要提前 3～5 天时间和输血科提交用血申请，每天预留，等攒够量了再手术，但所备即所用，即使实际用不了那么多，也不能退费。
这是「血荒」形势下的临床现实。好在，漫长的暑假快要结束了。（责任编辑：单人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