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这会儿不打算委屈自己，觉得自己状态不好，对采访力有不逮，“我又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该说的早就都说过了。”她像个气鼓鼓的小女孩，噘着嘴，坐在床沿上，感觉身心都被掏空，“你们不要逼我。”于是，众人闪退……可过了一阵子，她背着人群，拾掇起糟糕的情绪，裹着暖暖的大毛毯，又重新把自己调回采访的频道上来，“还是修荣辱修得不够好……你们又没招我。”这是一出峰回路转的戏，不怎么按套路走，先毫不掩饰地发一通脾气，缓了一下后，又一路山清水秀。活着，未尝不是一出戏。
要和久违的好友胡歌拍照，周迅兴高采烈地从横店的《如懿传》剧组赶过来，自己也没想到，会在现场发脾气。“我有时发完脾气就会特别后悔，不管对谁。细想想，都不是别人的问题，而是你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中医说，喜伤心，怒伤肝。演员在镜头里，向外不停掏情绪，向内不停伤心肝。因此，周迅坦言，演员的职业病就是“精神病”。爱的时候，天雷地火；喝起酒来，不醉不归；结婚的时候，轰轰烈烈……婚后——咔哒——一切戛然而止了，老公被她藏起来，面对媒体，缄口不提。你都不知道，周迅的套路在哪里。“我能说的我都会说，不能说的，可能关系到别人，别的东西，我不会说。”问她期待和哪个导演合作，她也不要说，“你想要做的事你闷着不要乱说，你闷着就有可能实现，你说了就破了这事。”
周迅的任性有资本。除了上天赏饭，给了一张岁月无痕的精灵脸庞，她更是从小活在一个宽松的家庭里。“除了不能伤害人，不能骗人，别的他们（父母）都随我。”再加上影视行业，演员是剧组里最受保护的，“所以慢慢让任性越来越强。你想这么多年被宠着，其实很多演员是被宠坏的。”平常人，过七八十年算一辈子，对演员来说，一年在镜头里过七八辈子；平常人，十月怀胎，对演员来说，上一场戏刚怀孕，下一场戏就生完了。“你都是在调动你真的情绪。（演戏时）你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平常的情绪你更控制不了。”至少，周迅从不会把“画皮”戴上，但是发完脾气，她立刻认怂，一群人围着她转，总不能让版面开天窗吧。“这叫怂吗？还是叫解决问题？”她像是一部李安的活电影，永远在理智和情感里，和自己战斗。
从周迅17岁入行的那刻起，青春期便从未离开过她，躁动、烦恼、不安。直到现在，若要接受采访，她还是会焦虑。但演戏不同，直到开拍前，她可能还一筹莫展，就等着导演喊action的那一刻。等面对镜头，说了三句话，那个东西就出来了。周迅是天才型选手，坚持认为演戏这件事不可言说。“什么叫制式化的表演？什么叫不制式化的表演？自己也在重复，但心里希望自己可以跳出常规。”比如这次出演《如懿传》，她就要挑战一次她从未试过的“清宫戏”。尽管，每个朝代的人物的情感都差不多，但宫里的规矩都不同。周迅觉得有规矩挺好的，“因为我脑子太自由了，好像什么都可以……比如在剧组，在生活层面，对我这种人挺好的，必须早睡早起，在那里做一件事，要动脑子。”
生活其实对周迅来说，比较无聊。不拍戏的日子，她无所适从。“我特别期待我能适应平常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我都没什么其他的兴趣。”插花的劲头倏然而散，对衣服的意兴也已阑珊，出去游山玩水，她见山是山，见水还是那个水，“基本都差不多啊。”在剧组里的高频情绪刺激，使得生活中的点滴和琐碎，像是无限延长的慢动作。真要把平常的日子过成戏，那也未免太惨了。“我在片场和在平时不太一样。我在片场的快乐大于平时生活。我在片场的认真和较劲，多过平时几十倍几百倍。”演戏仿似周迅的“精神鸦片”，反噬着她的现实生活。她也不要别人觉得她可怜，“确实每种生活方式都会有它存在的问题。”无聊未尝不是生活的常态，周迅喃喃地对自己说：“我得认识到这点，我得认识到这点。”
周迅用“极度”、“非常”来形容自己的幸运，比如爱演戏，一朝代一朝代地活，又从演员的身份，打开了世界；比如父母从不逼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比如从小和陈坤就在一起演戏，处着处着已成家人。“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特别相通的感觉是靠直觉。”其实，她和男演员的沟通并不多，基本点头之交。这次《如懿传》，她又幸运地和霍建华第二次合作。第一次合作，是舒服的坦陈相见，彼此价值观相同。第二次合作，是背台词的“患难与共”，“如懿的台词，尤其是皇上的台词，并不容易背下来，而且拍电视剧每天要拍很多场。”周迅最好剧本都有人读给她听。她赞霍建华厉害，皇上要参与国事，不能说错，因为有历史可查。“我们后宫的，错一两个字也没特别大的问题。不能干政。”
拍摄《如懿传》是个跨年计划。回家对周迅来讲是个抽象的概念。她自诩游牧民族，逐草而居，她把北京的家叫做“基本点”。过年，是个回家的日子，也不一定非得回老家，父母会跟着她。哪里有父母，哪里就是过年的家。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四处飘着。即便是婚姻，对她来说，“不代表你一定要在这个城市啊。”结不结婚，对她来说，没差。只不过“这个事情就这么发生啦。姻缘到了，时间到了。那时就是那样的想法。”有时会怀疑，周迅的女演员症候群，是否真的适合婚姻，她倒坦然：“所以要有人能迁就我嘛。”
只有演戏，是周迅“迁就”它。“演戏的这块儿，还是可以再走走的。”周迅并没有厌倦这件已经干了20多年的事，反正停下来也不知道干啥好。她抱怨如今像《如懿传》那样以女性为主角的大手笔剧本太少了。诚然宫斗戏很火，但《如懿传》却是一个后宫祥和的爱情戏。周迅尤其对大银幕界更不满足，“这几年看到的剧本都没有一个以女性角色为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观众不喜欢看女性角色，还是就是这是个男人的世界，我也不懂。”所以，许鞍华导演和周迅的合作，就是如此水到渠成。“你总希望一部戏能有不同的表演……表演上细节性的东西，我总是比较坚持的。”
编辑版刊载于「ELLE 世界时装之苑」2017年2月下
摄影：于聪 / 撰文：haruru